从前现代到现代文化(一):解咒与文化冲突
虽然现代文化扩展至全球,把世界带入新历史阶段,但不表示其他所有文化同一时间完全接受现代文化,因为很多地区仍然处于前现代的过渡阶段。
ISIS的全球恐袭,到区域文化矛盾问题(例如所谓香港面对中国因素的压迫),很多人会称之为文化冲突。对于这些所谓文化冲突,如何理解才会较合理?报章、杂志多有此类表述:中东、亚拉伯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袭击西方自由社会。面对所谓的“中港矛盾”,我们很自然便用“他是中国/内地人”、“我是香港人”区分彼此不同。日常生活我们也广泛使用这种地理意义的区分,例如东方、西方的文学、哲学、历史、医学、文化等等。
地区区分往往把不同文化划分为单个的特殊现象。这种区分有一定的解释效力,至少可以说明某地区的文化特征。但这种区分是否能充份解释上述的文化冲突,则是另一回事。以“中港矛盾”为例,强调地域区分的人,大概想指出,某一个地方比另一个地方的文化优越、成熟。但仔细想想,这种想法其实难以成立。因为地区划分,只能标示不同文化的特征,并不表示哪个好、哪个坏。不断强调地区文化的重要性,其实只是原始部落思维的变形;古今分别只在于,前者以领土划地为界,后者则以文化划界,由此区分你我。
换言之,地区划分完全无法反映不同文化发展的程度。如果真的要说明发展程度,就需要另一种区分标准。然而,接受后现代主义的人,最反对区分文化高低、成熟、进步之类的想法,因为当中预设了“西方霸权”、欺压弱势文化等概念。所以按这种地区划分,所有文化冲突都会被理解为文化霸权侵略的问题。无可否认,如何处理文化之间平等问题、避免欺压弱势,固然重要。但要处理这些平等问题,不等如可以完全漠视文化之间的发展差异,把所有文化发展平面化。纵观历史,有些地区文化的发展较成熟,有些则不成熟。由这些发展差异可见,不管是哪一个地区的文化,都会经过一些相同的历史阶段;而这些历史阶段指涉,便是前现代、现代、后现代。所以不同的地区文化步伐不一,有些可能已进入现代,但有些则可能仍在前现代,甚至抗拒进入现代阶段。中港文化优劣之辩往往涉及两地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亦即现代化问题。
参考韦伯(Weber)的理论,现代文化的出现,表示整个社会进入解咒(disenchantment)阶段。所谓“咒”,其实是指自中古以来亚里士多德之目的论(teleology)世界观。换言之,在这种世界观下,前现代思维把所有现象收在一条中心原则(central principle)解释,建立一套无所不包的形上大系统(grand system)。例如中古时代的人面对自然现象,都会用宗教言语解释。但进入十八世纪启蒙运动后,人运用经验科学观察了解世界,建立更具解释力量的科学言语,不需再用宗教或形上学言语解释自然现象。
我们所说的现代文化,是指十八世纪启蒙运动以来的文化。现代文化发源地虽来自欧洲,但不等如现代文化完全就是欧洲文化,因为前者强调的是历史阶段改变,而不是地区文化特征。现代文化“解咒”的领域,并限于不只科学,同时也表现在政治、经济领域。在政治领域,君主独裁转为民主制度,强调政府合法性观念。所以现代政治哲学非常重视重视契约论、公共空间等概念,分析众多理性行动者的意愿、授权政府等等。在经济领域,传统社会大多是小农庄园,以个人为单位生产。但进入现代后,因为科技发展而改变生产工具、模式,小规模生产便为为大规模机器生产取代;而这些大规模机器生产,必然需要大量资金聚集才有可能,资本主义便因而出现。因此“解咒”的真正意义,在于以现代文化取代前现代文化,瓦解传统文化在不同领域的支配效力。换言之,现代文化的出现,便已预认已有文化价值系统的“失效”。
资本主义和科技进步促进了生产效率,因而易于为人接受。这种广泛接受,反证了现代文化本身的扩张意义。这种扩张主要表现为全球化的过程,特别是资本主义经济一体化,进而涉及之前论及的“文化霸权”问题。其实这个问题也不难理解。现代文化的扩张,必然有某个地区成为推动力量中心,而这个中心就会成为霸权。但这个推动中心可以是任何一个国家。只是在现时的历史阶段,刚巧现代文代扩张推动中心在美国而已。难保日后霸权会在亚洲式或非洲。
虽然现代文化扩展至全球,把世界带入新历史阶段,但不表示其他所有文化同一时间完全接受现代文化,因为很多地区仍然处于前现代的过渡阶段。前现代文化遇到现代文化的扩张压力,便出现种种反应。有些前现代文化会选择改革,现代化自身,日本、南韩便是一例。但有些则选择坚决对抗现代文化。例如,除了少数较为开明的伊斯兰国家接受“世俗化”外,很多伊兰斯国家便对抗到底。刚才提到的“世俗化”,便是这些国家惊惶失措的之处。因为对于这些以神权宗教为中心的社会,现代化就是要求放弃神权,建立多元文化社会的世俗。当中有些较为温和,最多拒绝改革;但有些地方组织则更进一步,于是便出现阿盖达、ISIS之类的前现代文化组织,“反攻”现代文化。但最讽刺的是,这些组织却要用上现代银行体系、武器进行“反攻”。
至于在哲学的现代文化“解咒”,则不得不论及哈伯玛斯提出的“后形上学思维”,尤其形上学在现代哲学的地位。下一次我们便分析哈伯马斯的“后形上学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