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哥”吴岱融忆新加坡服兵役:如入少林寺修行
某次与友人出游,到蒋中正灵柩奉厝之处——台湾慈湖陵园看看。由台北到桃园中坜,乘搭“劲好行”巴士到陵园,车程一小时多,巴士上只有我跟友人、车长以及一对年逾80岁的夫妻。与两老交谈,方知夫妇俩每天坐车到“蒋公陵园”打发时间,其间老人家讲述国共对峙,驻守金门的经历。巴士经过当地空军基地,老人家指向窗外说:“是阿帕奇!”老先生服兵役时,阿帕奇直升机当然未面世,但老人留意军事,谈得兴起。“中华民国、中华民国,经得起考验……”老先生高唱《中华民国颂》,旁边的太太默默陪笑,说车长都惯了。老人家服兵役的年代,跟战争分不开,受训后就上阵。香港自太平洋战争后,未历烽火,港人不用当兵,兵役距离我们,似乎很遥远。不过,走访曾经服兵役的人后,才发现兵役改变了他们一生。无缘服役,惟有从他们的故事,了解当兵跟现代人的联系和意义。
演员吴岱融,演技精湛,角色深入民心,观众索性称呼一声“鹫哥”。然而,今次“鹫哥”跟记者不谈演艺,谈当兵。
回国当兵 重新适应
原籍新加坡的吴岱融,自小在香港长大,由于持有新加坡护照,20岁时收到新加坡当局通知,要回当地服兵役两年。“当时完全不知新加坡环境如何,在香港学业未算有成,读夜校之余,兼帮爸爸在工厂打工。爸爸是典型潮州人,要求自己多加锻炼,要我过新加坡。”吴岱融只身赴南洋,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上路,轻松一句:“当兵就当兵吧。”
“鹫哥”新兵入伍,难免紧张。吴岱融回忆,第一日入营,营地有片草地,约有3至4个标准足球场大。他当时“少少肥”,无经常运动,几十个新兵望着负责训练的上士,上士问到:“你们看到前面两棵树吗?”上士所讲的两棵树,跟新兵相距一个球场远。“你们用最快速度,碰碰两棵树,再跑回来。”大家当时心态“玩玩吓”,即管听完指示就跑,跑完大家都上气不接下气,上士喝道:“咁都叫得,子弹射死你喇,跑多次!”吴岱融和其他新兵,不断跑,最后累倒在地,刹那觉得“大镬”,新兵有排挨。
吴岱融1980年代当兵,入伍第一件事是剃头。当时新兵首3个月,须接受连串体能训练,包括仰卧起坐、掌上压、引体上升、跑步。新兵早上5点起床,每人获分发一个胶杯,用以饮水、刷牙。起床后一身短衫短裤,听长官指示一味跑,兼做连串运动后,才可食早餐。谈到这里,吴岱融认为:“如果在市区内,你愿意每朝这样做,定必焕然一新,问题是在外面,年轻人好难有如此意欲。”
3个月后,新兵毕业,步操入广场,其后会按个人和国家需要,分派到其他部组,如炮兵、空军等。吴岱融先派到战场救伤队,两个月后转派文工团,负责劳军,表演唱歌、学跳舞,排话剧,学音乐,完成其余的军旅生活。
当兵是吸收知识的大好机会,是Knowledge。
兵役环境 成就坚毅
有“新加坡第一美男”之称的吴岱融,称由细到大并非特别喜欢锻炼体魄,笑指自己50多岁人,惟有在当兵两年才隐约有“六嚿”腹肌。但当兵带给他最大的感受却非六嚿腹肌说得清。
“当兵是吸收知识的大好机会,是knowledge。做人不是空口讲白话就可,当兵能让人有此机会真正实践自己(的理念)。”在受训期间,吴岱融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和技能,甚至一棵树都大有学问,士兵会学懂分辨哪种树可藏身,有些枪一下可以打穿树身,足以致命,日常生活上学不到。
吴岱融认为当兵如同去少林寺,最重要是环境驱使大家锻炼体魄,由此磨练意志。吴岱融直言,人很多时候要被催迫才愿意落手做。“服兵役时候你全无自由,好像坐监,何不趁这段时间专注锻炼自己体魄、器量?”
两年光阴 毫不浪费
兵旅生活另一样值得体验的是群体生活。吴岱融见过不少于新加坡当过兵的人,日后互相帮助,成为好朋友。新加坡地方比香港细,却有多个种族的人,包括马拉人、印度人、越南大叻人、中国人,华人当中又有讲广东话、福建话等。各处乡村各处例,做人处事作风不同,磨合是种挑战。他说:“要明白社会不是你一个‘玩晒’。新加坡有好多新兵入伍前,生活多由家中老人家和父母照顾,养尊处优。”他又认为香港和新加坡两地,同年纪的年轻人,当过兵的,肯定会较懂得照顾自己,思维成熟,为人处事、与人相处会较好。
在亚太地区,朝鲜和韩国磨刀霍霍;大陆、台湾,长期对峙,政权需要稳定兵源,应付开战危机。不过年轻人要当兵,难免觉得辛苦,甚至有不少人认为青年时期,贸然参军,浪费时间,倒不如好好发展自己兴趣和事业,期望多赚点钱,好好生活,追求理想。
“人一生当有70岁命,用两年锻炼体能,不会浪费,学到好多东西。”吴岱融如此回应,并决定鼓励儿子当兵。
吴岱融19岁的儿子,现时于新加坡服役。儿子有权入籍新加坡,但必须要当兵。儿子当时也跟一般年轻人一样不太愿意服役,但吴岱融认为入伍受训是好事,鼓励儿子尝试。如此,“子承父志”,两父子都当过兵。
现时新加坡兵役为期两年至两年半,视受训部组而定,每个男性公民18岁后都要服役。40岁之前,服过役的士兵,每年都需要回到军营1至4个月,接受军事训练,以保持作战状态。不过,他后来回港发展,不用每年到新加坡操练。
吴岱融称不少年轻人当兵后,感觉良好,但每个人性格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有人服役后甚至会签约做职业军人(sign on)。儿子性格亦变得开朗,至少回家都会主动拖地。
新兵受训3个月后,吴的儿子获派至军部宣传,做杂志,写写拍拍,跟文职上下班无异。“的确有很多后生仔当兵后,会回家揽住妈妈喊。好多年轻人认为妈妈照顾自己是必然,当兵后会发觉,其实未必。”
保家卫国的志气
有人当兵欲磨练意志,但有人服役却为家国情怀。
司徒国为抗日名将司徒非之子,家中三代从军。1932年,司徒非在“一二八事变”,带领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对抗在上海的侵华日军;其后国民党将领蔡廷锴、李济深等人在福建发动“闽变”,对抗蒋介石政府,司徒非亦得令迎击。司徒非于民国时代征战多年,保家卫国的精神亦传到司徒国身上。
1983年司徒国回台湾读书,其后考入国防医学院,随即留在军中服务。司徒国谈到:“当年是黄埔军校建校60年,先总统蒋中正已离世,经国先生振兴全国经济,大家都忠心爱国。”
司徒国当兵的时代,正值大陆文革结束不久,台湾人民“对中共极有冲击意志,国军士气很高昂”。司徒国回想,入伍训练相当艰苦。学校毕业后,前10年分发到空军医院,后10年在作战部队。
服役是应尽之义,具有家国情怀。“我是为保卫中华民国而战,尽中国人该尽之责任,如此而矣!”
现代人普遍对兵役没有大好感,司徒国直言:“任何地方都是社会的缩影,你如何看待才是重点,你把任何一个环境都看成学校,每个任务都是考试,哪里都是好地方。如果把任何地方看成地狱,事事都认为多余,那到什么地方都不如意。”在司徒国的眼中,人生就是战场,不经过刻苦磨练很快就被自然淘汰。敢担当、认真负责,大概是军旅出身的司徒国领悟的做人态度。
近代兵役 人民捍卫自由的表现
同样是在台湾,为家国热情当兵的人并不多。近日国防部长冯世宽表示,2018年起不再征召服役一年的兵员,引发广泛讨论。台湾大学资讯工程学系教授洪士灏批评,将年轻人送去当兵是“浪费生命”,指自己当年在国军服役,见过军中形式主义和官官相护,嘲讽那些认为当兵令人成熟的人“何不将年轻人送去监狱和酒家?”
国家组织常备军,近代的兵役制度源自法国大革命。香港浸会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邝智文研究世界和香港军事史(见另稿)。邝指,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欧洲多个王国希望扑灭革命之火,于是共和国政府“以祖国受威胁”作号召,动员国民武装保卫国家。当时共和政府推行兵役,除了因为民族主义,更加旨在向人民表明,建立共和是给予国民政治权利,国家受外敌入侵,国民有责任和义务,守卫自己原本在共和国享有的权益。兵役制度归根究柢,着重人民有自由捍卫自身权利和安全。极权国家强迫人民服兵役,压制人民自由,则不在此列。
邝智文补充,兵役制度同时可以充当“国民学校”。1871年意大利正式统一,之后的意大利收纳由多个王国组成的国民,包括萨丁尼亚王国、西西里王国等,他们语言、风俗习惯相当不同,如何整合是一大问题。兵役制度初创,统一后的新兴民族国家规定多国人守同一种规范,直接将不同国民服归同一个政治和社会体系,促进国民融合。奥匈帝国是有名的多民族帝国,一条军令包括17种语文,行政复杂令政府大为烦恼。
兵役可成极权工具
然而,兵役并非只有一面倒的好处。极权国家施行兵役不当,不但不能够保障人民自由,个人空间反而要屈从极权思想。美国美利坚大学人类学博士候选人江河清就曾撰文批评兵役,促现代人反省,为何国家可以强迫任何一个人当兵,甚至强迫每个公民放弃军队以外的自主。江河清指,服兵役实际是跟从长官意志服务,在军营内断无个人自由特色,形同抹杀个人独特之处。人类成为国家的军事工具,并不是好事。江指,不论男女,于兵役面前,皆要面对来自国家强权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