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犯条例】对话田飞龙:无节制扩张司法覆核权助长暴力示威气焰

撰文: 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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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高院在11月18日颁下判辞,裁定《紧急法》不符合《基本法》的规定,而《禁蒙面法》部分规定因不符合“相称性验证标准”亦违宪。裁决一出,质疑声音就不绝于耳,内地法律界人士更是觉得“匪夷所思”。22日,香港高等法院批准《禁蒙面法》在终审法院上诉有结果前短暂时间继续有效执行,直至11月29日。
围绕香港高院的裁决及由此牵出的法理讨论,香港01采访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高研院、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田飞龙。田飞龙表示,“香港高院对司法覆核的滥用”,不仅可能导致特区政府无法巩固其止暴制乱的法律秩序,更使得暴力示威者气焰嚣张,暴力程度更甚。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高研院、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田飞龙。(资料图片)

香港01:结合判词文本来看,你怎么解读香港高院的这一裁决?法理层面出了什么问题?

田飞龙:这样的“基本法斗争”早在回归初的“吴嘉玲案”中已有体现。具体到这一次,法官判词长达百页,引经据典,普通法论证繁复宂长,显示其专业训练水准与程度,折射出一种特有的“司法自信”。然而,这样的司法自信却极可能导致特区政府无法巩固其止暴制乱的法律秩序,更使得暴力示威者气焰嚣张,暴力程度更甚。香港司法以专业性理由回避承担止暴制乱法治责任,甚至产生反向作用,是“一国两制”全面准确实施中的结构性难题,也是四中全会关于完善基本法实施机制的要害指向。

而法理层面,这一裁决的问题在于:其一,存在对香港法院司法覆核权的滥用,无节制地大量解释基本法条款甚至审查推翻人大已有决定;其二,存在对特区政府合法管治权的侵夺,包括特区政府依据基本法及紧急法获得的行政规例制定权;其三,扭曲解释香港政治体制与权力关系,以“三权分立”对冲消解“行政主导”;其四,存在对基本法原意及人大审查决定的不当忽视,在法律解释上存在方法缺陷;其五,对自身肩负的维护法治责任有懈怠之嫌,对止暴制乱的共同管治责任存在误解甚至抵制。这些不当理解与操作,引发了中央管治机关的合理疑虑,更造成香港司法卷入政治化漩涡。

11月17日,示威者和警方对峙。(新华社)

香港01:对于香港高院的裁决,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和国务院港澳办接连表态,提出了香港司法覆核权的合宪性问题,这也是基本法中的焦点问题。香港司法覆核权为何会被滥用以及越界?

田飞龙:香港司法覆核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违宪审查权,因为:其一,基本法并不是宪法,也不是所谓的“小宪法”,而是全国人大制定的一部全国性法律,据此进行的司法审查严格而言只是合法性审查;其二,香港法院的司法覆核权需要根据基本法第158条的解释权条款予以理解和限定,并不能根据普通法上一般性的司法覆核权予以推定;其三,在涉及到重大争议性基本法条款解释时,香港法院应寻求人大释法澄清原意;其四,司法覆核权不能破坏基本法建立的行政主导体制,应采取司法节制原则主动回避对政治性问题的审查。

香港司法权的要害不在于普通法的一般性适用,而在于司法覆核权的无节制扩张。通过对基本法的普通法化解释以及对《香港人权法案条例》的“凌驾性”适用,香港法院回归以来实质性建构了一种无所不包的司法覆核权,可以对特区立法权与行政权进行凌驾性的司法审查,造成一种打破权力平衡的“司法至上”。

但这种自我扩张的司法覆核权并非完全合宪,与基本法确立的行政主导政治体制及中央管治权之间存在着规范性的宪制张力。人大释法与决定机制被合法引入来回应这一结构性张力,回归以来的多次释法与决定就是对香港司法权的宪制性监督。

习近平早前接见林郑月娥。(新华社)

香港01:一番“斗法”之后,外界普遍关注的是,接下来会如何?人大会否启动释法程序?如若释法,又会如何影响当下的香港局势?

田飞龙:纠正香港法院裁决存在两种制度化路径:其一,人大释法,这种终端机制适宜在确认香港司法机制自身的纠错结果及对基本法理解的准确性程度之后采取行动,也不排除提前主动释法;其二,香港终审法院的终局裁决,在特区政府上诉条件下,最终需要香港终审法院对系争法例的合基本法性加以权威判断和裁决,若有人大释法在先应予遵从,若无人大释法也应当遵守人大1997年“法律适应化”决定以维护基本法整体权威。

中央管治机关的回应很清晰,香港法院判决涉嫌审查和推翻了全国人大常委会1997年“法律适应化”决定,对紧急法的审查做出了与人大决定相反的结论,构成违法裁决。香港终审法院有宪制性责任纠正违法裁决,全国人大常委会亦有宪制性权力加以监督和约束。

当然,紧急法裁决并不影响香港警队依据现行有效的治安法律对示威者暴力犯罪行为加以严厉拘捕和检控,也不豁免香港法院在个案中依法裁决与惩治的法治责任。紧急法裁决是香港“一国两制”运行中的结构性问题,只是再次凸显而已。

问题是,人大释法偶尔露峥嵘,香港司法却已建立了严密的日常化、体系化的法理与专业壁垒,更有与国际法治体系的价值与技术相容性做背景和保障。这就使得“驯化司法权”成为“一国两制”与基本法全面准确实施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11月20日,有市民上街清理路障和垃圾。(新华社)

香港01:有声音称,香港法律界一直在奉行“两个凡是”,也即:凡是要突出一国的,限制香港两制和脱中倾向,解决香港当前政治危机的,就用法律思维解决;凡是要突出两制的,要鼓励运动,推动“一国两制”的,就用政治思维解决。您怎么看这“两个凡是”?怎样的历史与现实原因,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后续为了更好的坚持和完善一国两制,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两个凡是”?

田飞龙:香港紧急法源自港英时期法制,1997年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以专门决定形式审查确认其符合基本法,作为“法律适应化”的成果之一。香港法院对此法制转换过程应充分了解,但在判决中基本无视人大既有决定的法律效力,作出与之相反的裁决。香港法院作出这一裁决,是在回应香港24名反对派议员的集体覆核诉求。奇怪的是,反对派议员的政治与法律抗争不是在立法会程序中正常展开,而是选择司法覆核,这也是香港代议民主制的一种结构功能异化。

法官们受训练于普通法,习惯上偏袒抗争者权利,力求其判决与普通法适用地区保持完全一致,甚至对权利保护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司法取向在香港宪制秩序的常态稳定时期是一个特定的法治成就,但在“修例风波”的极限暴力与失序条件下可能成为一个法治污点,并对香港法治的整体秩序及止暴制乱的权力合作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

香港司法覆核权的边界如何确定及控制以及中央管治权如何制度化,是香港法治巩固难以回避的重大课题。这里也存在普通法与大陆法的法律传统差异,对“一国两制”权力体制与运作方式的理解分歧,以及人大释法权常态化的宪制建构问题,这些都是基本法全面准确实施与依法治港深入展开需要探索和解决的关键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