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28】战友相继离世 天安门母亲尤维洁 纵只一人不改初心

撰文: 张虓 余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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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至今,天安门母亲团体已有48位难属去世,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未来的时间不多了,但是大家仍抱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为‘六四’正名,为无辜的罹难者恢复名誉”,即使尚存一人,都初心不改,矢志不渝。
香港01记者赴北京专访天安门母亲发言人尤维洁,她称仍会继续坚持“真相、赔偿、问责”三项诉求。

五月清晨的北京,天气尚算凉爽,在北京南城花市附近小区中,赶着上班的年轻人步履匆匆,在流动的早餐摊前买好一张鸡蛋饼一杯豆浆便快步离去;老人们也搬出板凳安详的在小区内寒暄闲谈。天安门母亲发言人尤维洁的家便在这里,她在等着记者。

如今的天安门广场一片祥和。(余俊亮摄)

尤维洁所在的居民楼大门口并没有设门牌号,反而是蓝底白字的小区警务站。这一设置让当年在拆迁后,初初搬进楼内的尤维洁颇为不解,毕竟作为楼内唯一一个六四难属,多少会有些想法,警务站设在哪里不好,偏偏要安在这里。“阿姨您想的太多了”,社区警察这样回答她,“其实就是物业自然的就把警务站设在这里了”。

天安门母亲发言人尤维洁亦有在致习近平的公开信中签署。(余俊亮摄)

长久以来,作为天安门母亲的一员,对尤维洁的监控从来如影随形。从龙潭湖拆迁过来,警察和国保也顺势交接,而自尤维洁2014年接替丁子霖就任天安门母亲发言人以来,两会、清明、六四前夕的监控必然如影随形,楼下警务站会有人值班,更不论找上门来的警察——而今年她则被要求在6月2号3号两天“离京旅游”6月4日当天她方可以返回北京,参加天安门母亲的公祭。

天安门母亲代言人尤维洁的丈夫杨明湖。(六四维基)

尤维洁是六四难属中的遗孀,1989年六四惨案发生时,尤维洁的丈夫杨明湖刚从广州出差回家。6月4日凌晨,杨明湖听到从窗外传来的阵阵枪响。他十分关切天安门广场上学子的安危,于是他决意与妻子一同前往广场附近查探现场情况。尤维洁回忆,当时杨明湖不相信“共和国的军队会开枪射杀学生和平民百姓”。

当杨明湖骑车至天安门广场西侧的南池子时,戒严部队突然从公安部大院里冲出来,向人群开枪。在乱枪扫射中,杨明湖的膀胱中弹,瞬间裂成了几块,他的骨盆亦被炸出个大窟窿,下半身无一处完整。

北京天安门广场东侧南池子。1989年6月4日凌晨,尤维洁丈夫杨明湖于此地中弹,膀胱被子弹打中裂成几块。(余俊亮摄)

中弹后,杨明湖立即被送往北京同仁医院救治,赶去医院的路上,经过崇文门,她看到十字路口的解放军端着枪齐刷刷的趴在地下,虎视眈眈地瞄着马路对面的百姓,这一刻尤维洁如版画一般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大兵们你们对着的是谁啊,自己国家的百姓啊。”

彼时医院的走廊上伤者枕藉,而血库亦告急。尤维洁一直记得在他的丈夫最需要输血的时候,医生仅仅是在大街上高声一呼便有十多个市民自愿献血。尤维洁把好心人的住址都留了下来,当时还和杨明湖说,“等你治好了,我们去谢谢人家。”她说当时那个场景令她感受到了人间最伟大的爱。

不幸的是杨明湖与死神做了整整两日的搏斗,最终因腹腔感染离世。而寻找并向当时的好心人致谢,也成为了尤维洁至今未了的心愿,“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在见到他们”。

“如果我的丈夫是死于战争时期,或者是有外来侵略者侵略我们的国家,那么在在这种战争时期,我的丈夫被打死了,还有情可原;那么现在就在和平时期,他站在马路边上,他有生存的权利,可这个生存权利会被无缘无故的给剥夺了。”
尤维洁
尤维洁义不容辞接替丁子霖成为天安门母亲发言人。(余俊亮摄)

离世前一刻,杨明湖连声对尤维洁说“我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带著孩子”,当时杨明湖年仅42岁,二人的孩子仅有5岁。

尤维洁的儿子面容相当清秀俊朗,他的一张微笑的照片就摆在家中的钢琴上,每每有记者来访,她便会先把儿子的照片收起来。虽然从一开始就参与天安门母亲的活动,尤维洁却一直都相当保护自己的儿子。丁子霖忆述这对孤儿寡母如何相依为命时写道,“我眼看着这位寡母是怎样含辛茹苦的把孩子带大的,她在母子俩最艰难的时候下了岗,人到中年又过早的成了退休工人。为了再就业,她咬紧牙关去进修业务;她终日奔波于各个单位,不停息地打工挣钱,为的是把失去了父爱的孩子抚养成人”。

天安门母亲的三名重要成员丁子霖(左)、张先玲(中)、尤维洁(右)。(网络图片)

骨灰盒上的小纸条

自杨明湖去世,整整一年尤维洁无从倾诉丧夫之痛,更难以接受她丈夫“正常死亡”的结果。六四一周年之际,尤维洁独自前往北京万安公墓祭拜丈夫,却意外发现了六四遇难者王楠的骨灰盒,王楠母亲张先玲的祭辞令她知道有人正同样承受著亲人逝去的痛苦。犹豫再三,她还是在王楠骨灰盒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们是同命运的人,在六四中我失去了丈夫,现在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有许许多多的想不通,如愿意,请同我联络……” 于是,凭借着逝去的人,丁子霖、张先玲、尤维洁这几位难属聚在一起,相互慰藉,也成为了天安门母亲群体的雏形。

过去28年来,无法抵抗自然规律的天安门母亲们相继离世,老一辈的天安门母亲担心她们未来的抗争会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于是在六四踏入二十五周年时,她们母亲决定委任尤维洁作为该群体的新代言人,将天安门母亲的火把延续下去。近日,尤维洁对香港01记者忆述当年“接力”的情形,她表示:“我当时就感觉,既然找到我了,那对我应该是一个信任,我责无旁贷应该无条件接受这个信任”。

“是你(中共)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是对你自己的同胞,这是犯罪。28年了,至今到现在没有一个解释,那么就我心里头非常非常的愤怒,也很难过。”
尤维洁

来自“神秘人物”的电话

尤维洁提到,丁子霖去年接过一名王姓神秘男子来电,香港电台则报道为民政部门,并相当肯定的声言在十九大后赔偿与家属讨论赔偿问题,然而被丁子霖当场拒绝。

尤维洁认为,因为天安门母亲的三项诉求(即公布真相、问责和赔偿)是基本的诉求,“若是仅仅谈赔偿的话,你对谁赔偿,是对我们找到的202位遇难者赔偿吗?还是对我们这些签字的、被你们掌控的人赔偿?我们不要这样的赔偿。”她认为若事件属实,反映当局藉逐个击破策略分化家属,此行为是不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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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
“我们要的是,你们(中共及政府)就六四惨案应该向全国人民道歉,这种道歉不会影响到你的执政,你反而会赢得所有人的谅解,包括我们的谅解。”
尤维洁

天安门母亲作为中国历史长河中汹涌一夜的守望者,如今却依然静坐在孤舟之上缘木求鱼,在那片漩涡中游弋徘徊。大江东去,再有怎样的波光潋滟却仍与他们无关。

天安门母亲发言人尤维洁曾在给丁子霖的一封信中如是写道:“希望我们以后,有一天六四问题解决了,我们能在天安门广场见面,大家能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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