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主义官僚主义背后的顶层设计之问

撰文: 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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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中国各地在防疫过程中存在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就不断被聚焦,具体到抗疫手法上,则是一刀切、层层加码。虽然官方也三令五声要坚决杜绝此类行为,但在疫情进入第三个年头的今天,各地仍在重复犯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必须承认的是,要想彻底根除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基本不可能。根本的原因在于,中国的官僚体制历史悠久,几乎悠久到同中国传统文化史相始终,且作为国家权力与民众间的稳定纽带,官僚体制提供了国家治理的组织基础,并在方方面面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乃至思想活动。这样的官僚体制有其积极的一面,但任何制度都有两面性,日益膨胀的官僚制不可避免会暴露出消极的一面,衍生出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积弊与问题。

在百年不遇的疫情这样的外部变量之下,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问题得以最大限度暴露出来。早在2020年2月,中组部部长陈希在一场围绕疫情防控的电视电话会议上即表示,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是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大敌,要坚决防止高高在上,浮在表面,空喊口号。面对这样的大敌,除了批评,更值得警惕的是,一些政策导向和顶层设计,亦在间接加剧本就积重难返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

中组部部长陈希曾警告,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是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大敌。(资料图片)

首先是问责。今年3月,《香港01》在《中共正在遭遇抗疫中期关键考验》一文中指出,严厉问责制的初衷是为了打消官员的消极懈怠、不作为,为了保证民众生命安全和正常生活而积极作为,并在不同阶段因应局势进行更精准的防疫,可在过去两年多的抗疫实践之后,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在不少地方官员看来,顶格应对疫情至少不会因“防疫不力”而被问责,而精准防疫需要时间,更考验治理现代化,多数地方官员已经无暇他顾,先用顶格防疫手段证明自己在做事情,故而每每有本土确诊病例,第一反应便是全城静默乃至封区封城,由此付出的巨大经济成本则由全体民众承担。

6月5日,国家卫健委针对全国高校学生离校返乡工作召开新闻发布会,明确提出“九不准”,该要求发出前不久,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等高校纷纷发生聚集性抗议一刀切防疫政策的事件,有高校学子亦喊出了“打倒官僚主义”的口号;6月11日,国务院首次明确过度防疫也要严肃问责,并直接点名存在过度防疫问题的河北、安徽、陕西三地,相当于对此前问责制的一次纠偏。

这样的纠偏是及时的,释放出的积极信号也是值得肯定的,但相较于防疫不力被问责的力度而言,“过度防疫也要严肃问责”并未形成足够的威慑力和普遍共识。比如安徽宿州市在上一轮疫情中,提出“三日内实现社会面清零”的目标,并亮明“三轮排查后仍未清零的村(社区),将对包保干部和村党组织主要负责人严肃问责。”这样的“三日清零”要求以及问责制,不仅违背了防疫是个科学问题的本质,也无疑是在变相“鼓励”过度防疫和层层加码。再如广州某小区逾百户人离家集中隔离期间,寓所大门被强行破门,入内消毒和清洁,只因社区物业人员收到了有人躲在家中的消息,此种行为明显是过度防疫且侵犯个人私权,至今未有见到相关警示和问责,须知类似破门和入户消杀的情况,在上海疫情期间已经出现过。

2022年4月4日,上海疫情防控期间,虹桥火车站客流量骤减,列车班次减少。(视觉中国)

其次是算大账。疫情防控过程中,官方常常提到要算大账、算总体账、算长远账,治理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必然要从长远计,疫情防控牵一发动全身,必然要算总体账,但在算大账、算总体账的同时,也要防止其对于具体账、短期账的消解,以及部分地方官员将此作为借口来逃避自身有效治理的责任,并合理化一些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的做派。

在上海疫情最为严峻的4月,《香港01》在《上海疫情|“算大账”正在消解具体问题》一文中曾写道,“对决策层来说,算大账、算总体账是必要的,也是重要的……与官方‘算大账’以及制度之争、文明之争等抽象表达相对应的,则是民间舆论场更为具体且琐碎的需求与问题。比如正处在封控中的上海,民众最迫切的需求是基本的物资保障和供应,是看病的需求能被及时满足,是能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但目前,抽象的制度之争、文明之争,以及统一性的‘算大账’、‘算总体账’,却在消解乃至盖过这些具体问题。”

虽然目前上海疫情已经告一段落,上海全市也已解封,但放眼中国,各地民众的小账和具体账的紧迫性、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封控中的上海。经济下行的压力,就业的压力,中小企业纷纷倒闭破产的压力,房地产的压力、规模性返贫的压力等,都在集中涌现。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6月份,16-24岁城镇青年失业率为19.3%,这无疑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数据,意味着每五个青年中可能有一个失业。此外,中国多个城市集中涌现“停贷潮”,伴随着第二季度经济数据的出炉,切实加剧着人们的悲观预期。6月27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到民政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考察时提到,“(要)防止发生冲击道德底线的事,确保不发生规模性返贫”,可见整体形势之严峻。

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此前考察云南,在云南大学谈及青年就业问题。(云南大学微博协会)

普罗大众痛恨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民间舆论场不少对防疫的不满并非因为政策本身,指向的是防疫过程中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以及一刀切、层层加码。官方显然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在反复强调要坚决予以克服、杜绝。但正如前文所言,要想彻底根除是不可能的,短期内也是不现实的。基于此,如何在政策导向上避免变相的加剧,就显得尤为重要。须知与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这场硬仗,既是中国治理现代化必须面对的考题,也是防疫能否最终经得起检验、能否得人心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