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撤军 阿富汗迎来和平还是内战?

撰文: 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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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三时,美国和北约分别宣布将在9月11日撤出驻阿富汗的2,500美军和7,000北约部队,结束这场漫长惨烈的20年战争,这也意味阿富汗终于能迎来“阿人治阿”的时代。
当然,外界的忧虑还是大过期盼,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的和谈直到现在也成果缺缺,在美国和北约的撤军打破军事实力天平后,阿富汗会否陷入全面内战?而阿富汗境内残存的盖达组织(al-Qaeda,又译基地组织)、ISIS分支等恐怖组织会否趁机重整旗鼓壮大实力,给区域内和平构成新的威胁?

目前,许多美国军方和情报界人士都担心,一旦外国军队撤离,军力更强的塔利班会立刻发起全面进攻,并在两三年之内就取得阿富汗大部分掌控权。根据特朗普政府去年2月与塔利班达成的和谈协议,美国撤军条件为塔利班切断和盖达组织联系且不对美军发动攻击,而将阿富汗现任政府撇在一旁。拜登则虽将撤军日期从原定的5月1日推迟到9月11日,但也没有对阿政府许下更多承诺。这意味着去意已决的美军很难在阿富汗内部和谈中发挥关键作用。

而考虑到和谈的缓慢进展,塔利班和阿富汗现任政府几乎无望在外国撤军前达成协议。双方从去年9月谈到12月才就谈判的程序性问题达成一致,至今仍未取得实质性突破,拜登政府从3月起加大了斡旋力度,提出现政府与塔利班共同组成过渡政府等提议,但被双方拒绝,且因拜登政府延迟撤军日期,引发塔利班拒绝出席原定4月24日于土耳其举办的和谈大会,为和平进程再添阻碍。

如不出意外,外国军队将在9月11日撤出阿富汗,图为美军2008年向塔利班据点发射榴弹砲。(Getty)

塔利班与政府分歧甚巨

那么,塔利班会否在外国撤军之后发动全面内战?美国人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塔利班虽然在去年大体停止攻击美军,但加大了对阿富汗军队和平民的攻势,似乎是在为未来备战。

例如,塔利班趁美国逐步撤军并减少空袭之际,夺取了许多通往城市的关键要塞,包括城外哨站和交通干道等。《纽约时报》今年2月的报道形容,无论是在北方昆都士省和巴格兰省的首府,还是南方的第一大城市坎大哈,塔利班都取得了重要进展,离夺取坎大哈更是只有一步之遥。在外国军队彻底离开后,塔利班的确可能沿用现有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发起内战以寻求全面掌权。

毕竟,塔利班与现政府谈拢的概率实在较低。塔利班始终将对方视为西方的傀儡,无法代表伊斯兰价值观和阿富汗人利益。该组织寻求一个其1996年至2001年执政时的改良版,即依然实行政教合一,以伊斯兰教法沙里亚法治国,不过其严苛程度会有所降低,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放宽女性和媒体权力。而阿富汗政府则强调要保存现有民主选举机制,希望保持立法和行政独立于伊斯兰教义,且保障女性上学和外出工作的权益。

而具体的权力分配就更加棘手。事实上,阿富汗政府本身内部达成权力分配都相当不易,例如该国2019年9月大选就陷入僵局,出身主体民族普什图族的总统加尼(Ashraf Ghani)和代表塔吉克族等北方少数民族利益的前首席执行官(相当于总理)的阿卜杜拉(Abdullah Abdullah)都自称胜选,各自宣誓就职,直到次年5月才分好猪肉、完成权力分享。而对于来势汹汹的塔利班,很难想象几方势力能协商成功,尤其是军力最强、普什图人为主的塔利班对上掌握政府军警的北方少数民族派,其权力分配势必有一场硬战。如果无法通过和平的选举(塔利班拒绝了加尼提出的今年稍后提前大选的建议)或私下的谈判解决问题,那么出路恐怕就只剩下战争了。

为执政筹备数年 应非优先战争

当然,尽管内战风险着实不小,但我们也应看到塔利班内部也有相对温和务实的声音,例如负责与阿富汗政府谈判的塔利班二号人物巴尔达(Abdul Ghani Baradar)就是相对温和的一派,他曾批评谈判团队中强硬保守、一心追求建立“神学士政权”的教士伊沙克扎伊(Abdul Hakim Ishaqzai)阻碍和谈。

同时,就整体而言,塔利班近几年已越发往执政党的方向转变,注重控制区内部民众的生活质量,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政策,这意味着其本身具有一定妥协性。例如在一些更自由化的城镇地区,塔利班会根据家长的需求允许女性上完小学而不是像此前执政时那样全盘禁止。

英国智库“海外发展研究所”(ODI)2018年的报告《塔利班统治下的生活》就指出,塔利班吸取了许多90年代执政的错误,他们如今在女性权益、少数族裔权益、道德警察的执法力度和司法服务等方面都有所改进。其中塔利班治下地区的司法服务和学校质量更是胜过不少政府控制的地区。

ODI报告形容,阿富汗政府猖獗的腐败情况,导致了许多幽灵学校出现,它们虽然耗用了大量经费,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许多学校的老师也根本不上班,而将课本转手卖掉。但塔利班会严格督促教师按时上班,还会帮助维持教室里的秩序。在司法方面,由于塔利班的宗教法庭裁决较快且无需贿赂,受到不少民众青睐。

在少数族裔方面,曾经对信奉什叶派的哈扎拉族(Hazara)实行大屠杀的塔利班,也开始有意识地招募更多少数族裔,以达成“具包容性政府”的目标。塔利班还在其占领的地区给当地部落长老和政府官员赋予了较大的裁量权,以团结更多人。

这些措施都可以看出,塔利班正在往一个能成为所有国民服务的执政党方向努力。而做为一个预备执政党,它显然会清楚一场全面内战对国家整体造成的伤害(尤其是阿富汗的多山地形方便游击战打法,可能使战争延绵不绝),以及即使其战胜后,阿富汗会失去美国现有每年30亿美元的支援,更将被美国带头制裁。因此,塔利班可能会通过攻下大城市以要求政府各派系更多让步,也可能在彻底谈崩后采取武装夺权,但全面内战应该不是其优先手段。

2020年2月与美方签订历史性合约的塔利班二号人物巴尔达(左),就是塔利班内部相对温和的一派。(路透社)

恐怖组织会否卷土重来?

如果最后阿富汗还是滑向了全面内战,那么其境内残余的盖达组织、ISIS呼罗珊省分支等恐怖组织会否趁乱做大呢?后者更值得警惕。

尽管外界并不相信塔利班会履行和谈协议、切断与盖达组织关系,毕竟塔利班最初是因为庇护盖达组织第一代领导人本・拉登才被美国出兵推翻,两个组织关系通过领导层个人友谊、子女联姻和共同斗争历史变得十分紧密,但盖达组织已经实力大不如前,联合国去年报告指出,它在阿富汗估计只剩下400至600名核心成员。且该组织经历了美国等国际联军多年打击、2014年ISIS出走导致实力骤减、2020年又有包括二号人物在内的多名高级领导被击杀,很难评判它会否迅速重新壮大。而且,盖达组织那种主张在全球范围内发起圣战的理念,对以阿富汗为中心、正逐渐进化为一个伊斯兰现代政党的塔利班存在本质分歧,一旦塔利班正式执政,个中分歧将变得更为明显。

而ISIS呼罗珊省分支则明显实力更强,该组织曾在2015年至2016年巅峰时刻在阿富汗建立了不少稳定据点,虽然之后在国际联军的打击下溃散,但由于众多ISIS成员2019年丧失叙利亚最后的“哈里发国”据点后无处可去,又回流入阿富汗。联合国监测组估计,ISIS呼罗珊省分支大约有2,200人,并在2019年至2020年发动了著名的喀布尔血色婚礼恐袭(至少63人死)、东部城市贾拉拉巴德袭击监狱案(至少20人死)、喀布尔大学枪击案(至少22师生死)等,可见其激进程度胜过盖达组织,其风格也能招募更多极端分子。

更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塔利班与ISIS呼罗珊省分支向来敌对,双方常因争夺地盘而交火,美国中央司令部去年甚至透露美军为塔利班在楠格哈尔省攻打ISIS时提供了有限的支持,不过由于塔利班与美军和政府的和谈,有更激进强硬的塔利班分支开始转向ISIS的怀抱。一旦塔利班与政府军爆发内战,野心满满的ISIS呼罗珊省分支可能趁乱做大。当然,ISIS失去了之前在伊拉克和叙利亚通过出售石油获得的巨大财源,活动根据点也越发转向西非,因此未来在阿富汗发展有诸多限制,但阿富汗重新沦为恐怖主义大本营并非耸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