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最纯粹的意识形态,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么

撰文: 唐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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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泽克(Slavoj Žižek),大概是当今最有名的在世哲学家了,今天是他的七十一岁生日。但凡看过他演讲影片,难以不对这身躯略胖的讲者留下深刻印象:连珠砲发的语速,鼻子好像总是有问题,讲三句抽一次、讲五句摸一下;在让人眼花撩乱的哲学与政治分析之间,突然(嗯,他有时会先讲:“我接下来要讲的笑话非常脏”)大讲露骨的黄色笑话而面不改容(例如“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在强奸犯施暴时偷偷弄脏他的蛋蛋,而是要切它们下来!”),引得全场哄笑欢呼。

齐泽克生日访问片:政治正确的问题为我 (们) 惹来多少麻烦

除了娱乐性的表演式演讲,齐泽克在各方面可能是最备受争议的在世哲学家。反对者认为齐泽克是个机会主义的学界骗子,顶多只是没有自己创见的理论买办、名嘴或畅销书作家(而且经常抄袭自己旧作),但绝对不是哲学家。齐泽克的支持者欣赏他对黑格尔作出大胆但有活力的“异端”解读,精神分析界认为他是拉冈(Jacques Lacan)最卖力的布道者(虽然未必忠于拉冈),(至少部分)马克思主义阵营则认同他是当今激进左派的重要旗手。

拉冈:最接近哲学的精神分析师

做不成导演的哲学家

相信不少读者都是从《变态电影指南》(The Pervert's Guide to Cinema)与《变态意识形态指南》(The Pervert's Guide to Ideology)接触到齐泽克。他指自己十三、四岁时爱上(荷里活)电影,尤其钟爱希治阁的《惊魂记》(Psycho),因此他的第一理想是导演。他曾经用超八厘米摄影机拍了一部他极不愿意公开的短电影,题材是他少年时痛苦但风流的韵事。很快齐泽克就决定放弃他的导演梦,在十八、九岁时改为立志当“第二最爱”的哲学家。

齐泽克在以上两部影片中身体力行,重演一幕幕荷里活经典电影场景(图为《Titanic》)

在斯洛文尼亚独立之前的南斯拉夫时期,齐泽克一直未能得到大学哲学系的教席,其后他再到法国攻读第二个博士学位,研习拉冈的精神分析。直至1989年,齐泽克出版他第一本英文著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The Sublime Object of Ideology,根据他在法国的博士论文改写而成),让他在英语世界一炮而红。透过这本书,我们已经可以读出齐泽克思想的基本定调:以拉冈的精神分析概念来重读(或“拯救”)黑格尔与马克思。

关于《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你想知道、但不敢问齐泽克的一切

最高与最低之间的辩证法

齐泽克在法国受过精神分析的训练,但他没有成为执业分析师。齐泽克取而代之做的是吸收拉冈与佛洛伊德体系的概念,诸如分裂的主体、伊底帕斯情结、“欲望即他人所欲的”与“性别之间不可能有关系”等,将之用作重新构想(黑格尔的)哲学问题与(马克思的)政治意识形态分析上。因此齐泽克思想就以拉冈-黑格尔-马克思为三条轴心,而他的论述总是围绕精神分析-哲学-政治意识形态。在这种理解下,黑格尔就不再如主流学界传统所认为,是以“绝对知识”统摄一切的观念论者,而是充分认识到人类理性之中不可能性与界限的唯物论者。

批判齐泽克:后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分析与政经分析局限|方川明

齐泽克贯彻黑格尔的辩证法,他相信最高者与最低者之间的分野并非我们一般所想分明,而可以糅合为一。他曾表示自己总想将所谓的高档理论(high theory),套用到所谓的低档文化(low culture)之上,这样才是对理论最淋漓尽致的发挥。因此,除了黄色笑话与《傲慢与偏见》,齐泽克也会讲《功夫熊猫》,他会用《史密夫与史密妻》(Mr. & Mrs. Smith)来讲庄周梦蝶,或以《游戏王》卡片游戏一直推出新的卡片与附加规则,以类比拉冈所讲的“律法总是非整全(not-All)”。由此来看,与其说齐泽克作了大量以理论切入电影的影评,倒不如说,他引用大量电影与通俗小说作例子,只是为了讲述他的思想。

你大概很难在第二本讨论黑格尔的哲学书中(《比无更少》(Less Than Nothing)),会看到有注释提及《游戏王》⋯⋯

坚信共产主义的左派老顽童

在马克思时代,广大工人/无产阶级不明白供求与交换价值之间的关系,无从知道剩余价值与剥削的秘密,因此马克思形容无产阶级普遍陷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甚么”的意识形态。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共产主义者,齐泽克认为:当然我们今天每个要劳动的人都深深明白自己正被剥削,但所作所为却与工业时代的人没有两样:仍然是上班、工作、下班,渴望在休息时间能做些别的事(通常是消费)。我们知道政治经济在压搾我们,但从我们的行为来看,我们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事一样。同时,当今很多人以为自己不会再相信任何意识形态宣传,因此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没有意识形态的时代——齐泽克认为这种想法偏偏正是最纯粹的意识形态(ideology at its purest)。从拉冈的理论之中,我们学到根本不存在自立、不受影响的主体,我们亦不可能脱离于意识形态。意识形态现今仍然大行其道,兼且相比马克思时代变得更细致、更需要辩证的思维来识破,这就是齐泽克极力批评的犬儒意识形态:大家都认为政治经济大局不可能再有改变,并且认为其他人都如此相信著。

齐泽克曾被誉为“文化理论界的猫王”(the Elvis of cultural theory),现在风光不再了

左派阵营的光谱包著很多立场,彼此或会成对立。当代的某些左派就极力维护政治正确,到处宣扬大爱与多元包容;齐泽克批评这种认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以认同问题的局部矛盾,替代了资本主义霸权产生的整体矛盾,齐泽克认为在这情况下不可能会有真正激进的革命行动。正是齐泽克的这种立场,让他近年被各大主要媒体(例如英国《卫报》(The Guardian))封杀,并受到各界攻击。例如在美国2016年总统大选时齐泽克被指骂竟然支持特朗普(Donald Trump),然而齐泽克的原意是:希拉莉(Hillary Clinton)当选的话美国的霸权只会持续,抗争亦只会僵持下去;但若真的由特朗普当了总统,从好或坏处来看都将会为美国与世界政局带来颠覆性的改变,广大的左派才会打破幻想与惰性,这情况反而更有可能促成真正激进的思想与行动。

在《比无更少》(Less Than Nothing)中这样写自我介绍:“斯拉沃热・齐泽克出生,写书,并将会死去。”颇有海德格描述亚里士多德一生的味道。在此祝他生日快乐,希望他能健康生活下去,写出更多让我们惊异的著作。

延伸阅读-Zizek VS Peterson 大辩论(四・总结):反高潮背后的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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