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政变.博评】当军方无力捍卫世俗主义 谁可阻埃尔多安?

撰文: HKIR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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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多安的伊斯兰化作风,只是一种基于民粹政治的手段。他在乎的是如何透过伊斯兰化,扩大他及其所属的正义与发展党党羽在社会上无孔不入的影响力,从而建立威权统治…纵使面对不少世俗主义精英及知识分子的反对及抗议,埃尔多安政府仍有一定的民意基础…事实上,土国有不少潜在的伊斯兰教徒,长久以来认为自己是凯末尔主义下的受害者。
孙超群、尹子轩(香港国际关系研究学会)
在政变后一个支持政府的集会上,萤幕投映出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画面。(路透社)

文:孙超群、尹子轩(香港国际关系研究学会)

上文〈核心价值消亡 神权政治复辟?〉提到土耳其的世俗化传统,以及总统埃尔多安的伊斯兰化倾向。

其实,埃尔多安的伊斯兰化作风,只是民粹政治手段。他在乎的,是如何透过伊斯兰化,扩大他及其所属的正义与发展党(简称AKP)党羽在社会上无孔不入的影响力,从而建立威权统治。先了解这点,我们先了解埃尔多安伊斯兰化政策的本质。

坊间甚少检视伊斯兰化政策的本质在多大程度上,威胁了土耳其世俗主义的核心价值。伊斯兰化有时候与世俗主义兼容,有时候却与之抵触。无可否认,埃尔多安与 AKP 胁伊斯兰宗教的保守力量,以影响土耳其政治,严重破坏世俗主义的原则,但是,伊斯兰化与世俗主义真的相违背吗?

伊斯兰化是否必然违背世俗主义?

埃尔多安主政下的教育制度改革值得我们深思。2012年,土耳其议会通过了一项新的教育法,要求增加宗教学校(İmam Hatip school)在高中学校的比例。近 20 年来,宗教学校占整体高中学校的比例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根据土耳其国家教育部的数据显示,1995年至2015年间,就读宗教学校的高中学生,由10.9%下跌至9.6%。背后的故事是:在1997年,土耳其军方通过了一项备忘录,除了推翻当时亲穆斯林的总理埃尔巴坎(Necmettin Erbakan),并且大幅削减宗教学校。直至2002年 AKP 上台前,宗教学校学生比例占全国高中,只有2%左右而已。与此同时,高中学校还可以自选伊斯兰教相关课程作选修课。

禁止女性公职人员在政府机构及学校里佩戴头巾的法律,在2013年及2014年先后由土耳其议会通过解除,图为有伊朗女性在Facebook上载剪短发,抛开头巾的照片。(Facebook图片)

再看看其他例子:2013年及2014年,土耳其议会先段通过解除禁止女性公职人员在政府机构(除了法官、检察官、警察等公职人员),及学校里(除了10岁以下的女童)佩戴头巾(Hijab)的法律。及至去年5月,土耳其首家国营银行 Ziraat Bank 率先推出伊斯兰金融业务,另外两间国营银行 Vakıf Bank 及 Halk Bank 随后亦正式拓展伊斯兰金融业务(此制恪守可兰经教义,不容许提供收取利息的金融产品,而且禁止投资和酒精、猪肉、赌博等有关的业务)。根据土耳其媒体 Daily Sabah 报导,由2005年到2015年这短短10年间,土耳其的伊斯兰金融产品总值增长了9倍。

由此可见,自埃尔多安上台后,土耳其政府徐徐放宽伊斯兰教在各方面的影响力及生活方式,这对世俗主义的核心价值造成什么程度的影响?

多数人暴政下的宗教教育

世俗主义的精神不止政教分离,更多的是助民众摆脱宗教在日常生活中的影响力,及让人民有权选择信仰或不信仰任何宗教,而不受歧视。

一名伊斯兰学生,在斋戒月期间阅读可兰经。(A.M. Ahad/美联社)

以教育改革为例,有些人会认为,伊斯兰学校的比例只是回到1997年埃尔多安主政前的水平,因此不能证明伊斯兰教垄断了教育角色,而且土耳其确实拥有庞大穆斯林人口,市场也许对伊斯兰宗教教育有相应的需求,更何况,这是选修而非必修科目。根据宗教自由原则,人民可自由选择参与宗教事务。因此,学校有权根据实际情况开设宗教课堂,以满足部分人的需求。

但是,有反对者驳称,什叶阿拉维派占全国两成人口,却被迫上逊尼派的宗教课堂;同时,议会在2014年修改法例,加强了政府委任校长的权力,学校可能因而受到政治压力,而不开设和库尔德族相关的宗教课堂,最后出现“多数人暴政”的情况。自由的前提,是照顾少数人的需要,但土耳其教育教改的结果,却似乎跟“自由的前提”背道而驰。

伊斯兰化侵世俗主义之说 可能只反映文化差异与市场供求

说到女性穿戴伊斯兰头巾的自由,因为头巾蕴含着宗教象征,因此有些奉行世俗主义的国家(例如法国)会限制女性穿戴头巾。相反,亦有些国家如美国,对穆斯林妇女穿戴头巾的规定较为宽松,没有禁止女性在学校等地方穿戴。

对笔者而言,此类争议并不牵涉侵犯宗教自由或世俗主义等议题,而只涉及文化差异。只要不造成任何伤害,任何人也可以在公众场所或适当的地方,穿上民族服饰——除了伊斯兰恐惧者(Islamphobia),这类人会第一时间将所有穆斯林跟恐怖分子扯上关系,认为表达信仰对他们构成威胁。

随著穆斯林人口增长急促,为银行及金融业带来庞大商机,伊斯兰金融业务在全球愈见普及,连不少非伊斯兰国家也参与其中,例如渣打银行 Saadiq 的业务便涵盖至英国及新加坡等地区。笔者从来认为这只是市场供求定律,若说伊斯兰影响力延伸到金融层面,就是侵犯人民的生活自由,那未免夸大其词,毕竟,伊斯兰金融业务占土耳其整体金融事务不过5%。

以上所举的伊斯兰化例子,并非全部跟世俗主义与宗教自由等核心价值矛盾。无可否认,伊斯兰的影响力的确在现今土耳其社会中无孔不入,但这是否全然侵犯了凯末尔当初定下的世俗主义规条,仍有值得商榷的余地。

在政变期间,埃尔多安利用iPhone软件Facetime接受CNN土耳其频道访问,变相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呼吁支持者上街对抗军事政变。(路透社)

埃尔多安打“伊斯兰牌” 从民粹政治得益

厘清了伊斯兰化与世俗主义之间的关系后,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埃尔多安的伊斯兰化政策,已经超出了政治、教育及公共空间的范围。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埃尔多安并不在乎伊斯兰化政策是否针对世俗主义,他在乎的,是如何透过此政策,扩大他及其党羽在社会上无孔不入的影响力,慢慢建构他的极权根基。当政府一方面主动地制定公共空间以外有利伊斯兰势力发展的政策(如金融、社会风俗),一方面被动地“积极不干预”社会整体的伊斯兰势力发展,待时机成熟时,埃尔多安便能奉真主之名、假穆斯林之手,实施真独裁统治。

社会趋向伊斯兰化确实有助埃尔多安的统治根基。在2014年的总统选举中,他赢得了接近五成二的选票;2015年第二轮国会大选,AKP 更夺得过半数议席(在 550 议席中取下 317 席),得以继续执政。纵使不少世俗主义精英及知识分子反对并抗议,埃尔多安政府还是具备一定民意基础的。埃尔多安经精心计算,明白打“伊斯兰牌”的确能够成功笼络群众。事实上,土国有不少潜在的伊斯兰教徒一直认为自己是凯末尔主义下的受害者。

从政客角度出发,伊斯兰化的作风也许只是一种民粹政治的手段。

左起:土耳其总参谋长Hulusi Akar,总统埃尔多安。(路透社)

一向制衡伊斯兰化的军方遭清算 世俗主义捍卫者角色褪色

土耳其社会有力量制衡埃尔多安去世俗化的倾向吗?坊间不少评论认为,这方面,军队有举足轻重的力量。

土耳其军方为传统的“宪法保护者”,根据 1961年 修改的宪法第35条,“土耳其军队有义务保护及捍卫在宪法中所定义的土耳其共和国”。从 1960年代开始,每当执政政府稍有伊斯兰化倾向,军队便会发动政变捍卫之。

然而,自埃尔多安上台后,不少世俗军官均被政治清算,而今次政变失败,或可能进一步打击国内世俗派势力,令埃尔多安清算军队更出师有名,而政变亦能推高埃尔多安及其宗教保守派的民望。世俗势力会否因而一蹶不振,还是旧调重弹再策划政变,仍是未知之数。

以国际政治制衡 减慢走向神权政治的步伐

3月18日,土耳其总理达武特奥卢(左)及法国总统奥朗德(右)出席于布鲁塞尔举行的欧盟领袖会议。(路透社)

另一说法指出,现实政治是阻止埃尔多安伊斯兰化的最后壁垒,最终有可能令其因应政治现实而妥协。例如,为达到加入欧盟的条件,土耳其议会在今年2月通过在国民身份证上撤除注明宗教信仰的项目栏。此项目栏长久以来遭受非议之因,是基本上所有人的宗教信仰都会被“伊斯兰教”,严重破坏世俗主义的原则。

由此可见,埃尔多安仍可能为现实政治考虑,愿意作出取舍,国际社会的规范对其政权还是有一定力量的,可制衡土耳其走向神权政治。

神权政治复辟否 还看埃尔多安如何看待国际政治现实

经过凯末尔主义90多年的薰陶,世俗主义已在土耳其民间扎根,要完全打破世俗主义规范并不是一件易事。加上面对内忧外患,土耳其受到现实政治的局限,当务之急是争取更多盟友,而非继续一意孤行。大胆的伊斯兰化倾向只会带来政治自杀,毕竟世俗主义的土耳其仍是国际社会的规范与共识。

奈何,埃尔多安的伊斯兰化倾向愈来愈排他。经过今次流产政变后,军人制衡伊斯兰政府的机制失调,只能寄望埃尔多安会考虑现实国际政治,作出取舍。

世俗主义在土耳其正悄悄地褪色,似乎离复辟昔日奥斯曼苏丹国之路渐近了。

(路透社)

【编按:本文作者为国际关系研究学会助理研究员孙超群及该会国际关系研究季刊副总编尹子轩。】

(本文纯属作者意见,不代表香港01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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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政变失败,总统埃尔多安仍然大权在握,佢坐得咁稳,‪#‎香港国际关系研究学会‬ 话原来同佢上台之后推行伊斯兰化有关系。宗教竟然同国家权力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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