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政策】经济结构未转型——港府是“无能”,还是“无知”?

撰文: 黄云娜 陈珈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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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流兴讲“产业”,中共中央及国务院2月中公布《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产业”一词出现95次,与102次的“香港”比肩。事实上,特区政府最近十年已不时把“产业发展”挂在嘴边,更扬言会推动“产业转型”,可惜事与愿违—说好的“产业政策”似有还无,结果“四大行业”稳踞本地生产总值(GDP)近六成,“六大优势产业”则仍占不足10%。究其原因何在?

金融服务业一直是本港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之一。(资料图片)

若问“何谓产业”,相信大多数人都似懂非懂,或以为其是“行业”的同义词。简单而言,“产业”是具有某种共同特性的“行业”之集合体,以航空产业为例,当中涵盖飞机餐饮、维修、租赁及机舱服务等各行各业;至于“产业政策”,则指政府对土地、技术、劳动力、产品市场及资本市场等进行调控,实施诸如关税、补贴、税务优惠、研发补助、政府采购、设立工业区、特许经营权等等有序、连贯而全面的政策,以辅助特定产业发展,达致经济结构转型。

不过,对特区政府而言,“产业”似乎与“行业”无异。官方一直强调,金融、旅游、贸易及物流、工商专业是“四大支柱行业”。2009年,时任特首曾荫权在《施政报告》提出巩固这四大支柱及发展六项优势产业(文创、医疗、教育、创科、检测及认证、环保),认为“只要政府在政策上适当扶持,(就可)解决业界面临的发展障碍”。结果截至2016年,前者的GDP占比仅由2008年的56.7%微跌至56.6%,后者虽由7.5%略升至8.9%,但仍占不足一成,经济结构未有显著改变。

香港产业发展之难,不少专家归咎症结在于产业政策欠缺蓝图、力度不足,折腾十年,似有还无。

六项优势产业当中,以表现最好的创意及文化产业为例,港府先在商务及经济发展局辖下成立“创意香港”专责办公室,再分两次注资6亿元成立“创意智优计划”以辅助创企成立,又资助香港设计中心策动“设计创业培育计划”等活动或奖项;另外,政府签订《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CEPA),开拓内地市场。然而,琳瑯满目的措施,能否与问题对焦、对文创产业又有多大帮助?其GDP占比仅由2008年4%提升至2016年的4.5%,远低于深圳的10%,而就业人口占比也仅增加了0.2个百分点(2.15万人)。

文化创意产业是六项优势产业中发展最佳,但在GDP占比中仍增加不多。图为因亏损已结束的动漫基地。(资料图片/政府新闻处)

“创意产业主要通过不同政府部门作项目拨款去推动,但项目多属一次性,对产业并无长远的投入,而拨款机制更出现官僚和僵化等问题,令拨款欠缺效益。”香港青年协会青年研究中心主任陈瑞贞曾于2014年撰写《政府无决心,创意产业难起飞》一文,点出文创产业政策效果不彰的关键。亚太艺术创意教育交流协会会长林桂光亦曾批评,“政府推动文化创意最大的残障,是欠缺能力全面审视整个文化创意发展的生态及其需要”,不愿成立跨部门专项政策局以全面统筹和规划,导致“文化”、“创意”及“产业”在不同部门三分割裂,未能成形成器。

上例可见,对于产业政策,政府并非不作为,但乱无章法的作为,后果就似是无作为。归根究柢,是政府不明白何谓产业政策,还是政府不愿意推行更加积极有效的产业政策呢?

不需

“(回归前)香港根本不需要产业政策。”岭南大学校长、经济学讲座教授郑国汉说。这句话正正点出产业政策未见实绩的首个关键,导致港府惯了坐等发展。他形容香港“太幸运”,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及八十至九十年代,两次经济结构转型,俱因国内外政治形势或政策变动、时来运到地发生。例如,国共内战前后,内地纺织服装业大规模移植来港,至1950年韩战爆发,联合国对中国实施禁运,重创本港转口贸易,正好从根本上把转口服务型经济改变为出口导向的制造业经济。郑国汉笑言,“(转口)贸易机会少了,我们(企业家)就找出路……我也做过玩具业、串胶花。”

郑国汉认为,回归前社会太满足于现状,根本没有洞察力要制订长远产业政策。(欧嘉乐摄)

至七十年代爆发世界石油危机,全球贸易需求放缓,幸而另一道门再为香港打开—内地的“改革开放”。“我们在想怎样提升、升级;与此同时,大陆开门了,一开门大家觉得不需要(升级)啦!将原本的(工业)搬入去不就可以了,不用改变。”郑国汉续说,即使工业在香港已没有生存空间,但内地生产成本低廉,使本港的制造业放弃升级,改为大规模北移,“他们不只重生,规模亦更大。”加上内地出口扩张、资金南下,香港经济又再顺势变回以转口及服务出口为主的结构。

郑国汉直言,当时社会太满足于现状,根本没有洞察力要制订长远产业政策,为未来经济形势转变及早筹谋;然而,外地政府都会提早预测危险或机遇,主动拟定发展方向及政策目标,而非被动放任地等让行业优胜劣败。他以1965年才建国的新加坡为例,认为当地不及香港幸运,没有先天的经济环境,唯有自己升级,“升级是痛苦的,需要勒紧裤带投资,甚至有风险。如同父母节食,让子女读书,挨一下苦,但有希望。”1979年,新加坡提出“第二次工业革命”,锐意把新加坡建成以机械、外贸、运输、服务及旅游等五大产业为主体的现代工业国,并辅以一系列产业政策,包括大幅提升工人薪酬、为高科技工业提供优惠、推出科研双重扣税方案;至八十年代初期,当地GDP平均每年增长已达8.5%。

香港连续25年被美国传统基金会评为“最自由经济体”。(资料图片/欧嘉乐摄)

殖民时期的发展顺遂,导致香港欠缺危机意识、不擅未雨绸缪,至1997年主权回归后,以公务员为主导的特区政府,对产业发展的思维自也继续与港英政府一脉相承。郑国汉举例指,首任特首董建华原欲开拓创科产业,但惹来社会质疑,担心若发展不擅长的产业,或会为香港带来亏损,“财政官员曾在内部说过,要搞科技创新转型,最多只会投资50亿元,不成功就不成功。”结果,1998年政府首设50亿元创科基金,隔了17年后,基金才于2015年再获注资50亿元。“这是荒唐的想法!假如经济转型的成本只是50亿元,那不是太简单了吗?”郑国汉无奈地道。

不要

有别于郑国汉从社会发展形势的分析,中文大学经济系客座教授、民主思路理事宋恩荣,则从港英政府“积极不干预”的施政方针切入,解释当今政府的产业政策思维是怎样形成的。“基本上,一直都是积极不干预政策。”宋恩荣说,港英政府相信市场分配,故不需要推行产业政策,也没有制订长远目标,只任由市场自由竞争,从而维持社会稳定。

1980年,全球经济受福利国家与社会主义计划思想影响,倾向认同干预政策,时任财政司夏鼎基遂把经济政策原则由“自由放任”修订为“积极不干预”,以抵挡要求政府出手的压力。这条容不下“政策干预”的铁律,连续25年把香港捧上美国传统基金会《经济自由度指数》报告的“最自由经济体”,但也导致政府过度依赖市场,忽视自己在经济发展上的必要角色,更遑论积极推行产业政策。

宋恩荣认为,特区政府没有野心推行产业政策。(资料图片/欧嘉乐摄)

1989年至1997年出任中央政策组首席顾问的英国经济学家顾汝德,曾于著作《官商同谋—香港公义私利的矛盾》中,形容自由放任政策“扮演了限制特权阶级获取国家资源和充满伦理色彩的角色”。然而,正正因为这种“不干预”,变相放任财团坐大,导致资源分配更加不均、经济结构更难转型、贫富悬殊更趋严重。宋恩荣认为,由于社会结构固化、深层矛盾复杂,即使香港回归,特区政府也没有野心推行产业政策了。

历经1997年金融风暴、2003年沙士肆虐,深层次矛盾渐现,加上珠三角地区产业升级,香港经济面临转型挑战,曾荫权遂于2006年改以“大市场小政府”为经济原则,但他强调,当局只会在“小政府”的规限下配合市场需要,而且不会干预任何私营界别可以自行处理的事;政策思维如此,难怪“六大产业”政策不全、似有还无,甚至被揶揄是“即兴的发展策略”。至2012年梁振英出任行政长官,无可否认,主张“适度有为”的他,的确比往届政府更积极以政策介入市场,然而,他狭隘地以为产业化必然会影响服务质素,甫上任便将教育及医疗剔出“六大产业”之列;两任首长竟对同一产业有南辕北辙的看法,亦难怪产业政策缺乏可持续性。

下文:【产业政策】 依赖商界盲从业界——弱势政府不敢做不敢为

上文节录自第157期《香港01》周报(2019年4月8日)《香港经济结构单一 难迎大湾区挑战 产业政策为何似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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