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大屠杀》作家张纯如 活着的记忆.上
已故美籍华裔作家张纯如的著作《The Rape of Nanking: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南京浩劫》)于1997年9月面世,是全球首本专门讲述南京大屠杀的英语书籍,该书随后翻译成十多种语言,连续40多个星期高踞《纽约时报》最高销量榜,打破非小说类书籍冠军纪录。《香港01》访问张纯如的母亲张盈盈,了解早逝女儿的一生。插图:曾永曦
每年的12月13日前后,是天文现象双子座流星雨高峰期。80年前的南京居民,这一天由早到晚看到的却是枪林弹雨,然后日军入城,展开为期六星期的大屠杀,30万中国军民受尽折磨而死。西方历史对此没有多少记述,直至20年前,美籍华裔作家张纯如的著作《The Rape of Nanking: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南京浩劫》)面世,将这段血淋淋的历史带进西方社会的视线,不少人深受此书影响,为亡魂求公义的声音在这廿年从未间断。
张纯如早已与南京有着不解之缘,她的外祖父民国时代在南京工作,沦陷前逃离。2004年,张纯如自杀离世,但她为南京死难者寻求公义的遗愿未有消失,仍有人继续坚持下去。在由一班移居加拿大港人发起的“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推动下,加拿大安大略省议会通过“设立南京大屠杀纪念日”无约束力动议,一旦法律效力的议案三读通过,当地将成为首个中国以外设立南京大屠杀纪念日的地区。史维会本周三(13日)将于当地举行纪念活动,安抚80年前冤魂,不再让惨剧重演。
“Very hard, dedicated, and persistent.(勤奋、尽心、执着)”张盈盈这样形容自己早逝的长女。张纯如于1968年在美国新泽西州出生,她自幼接受西方教育,喜欢写作、阅读英文文学,梦想成为作家。张盈盈认为女儿虽在美国土生土长,但学习中文不可或缺,“第一她是中国人,所以她应了解中国文化及语言,还有我的父亲对我影响很大,提醒我们不论走到哪个地方也不可忘本,要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为作为中国人而骄傲。”
那些悲惨的记忆
张盈盈的父亲张铁君是民国时代《中华日报》总主笔,1937年正好在南京为国民党办事,那时日军步步进逼,张铁君相约妻子在芜湖会合,打算坐船逃难,“岂料父亲等了四天也等不到母亲,那时母亲怀着我哥哥,姐姐才一岁多。爸爸为了等她,没有如期上船,当她出现了,结果不能上船。”张盈盈解释,因为父亲错过了原来的船期,而且母亲还带上了舅舅及外祖母,心急如焚的父亲只好不断向船家解释自己是替国民党做事,还有将所有行李丢掉,包括父母的结婚相片,排除万难才成功登船。“他从前便告诉我们,身外之物不重要,性命才重要。身外之物没了将来还可赚回来,但当他一想到自己的文章和结婚照片也在那时通通丢掉,他便流泪了。” 幸运的是,他们逃过了南京大屠杀;不幸的是,他们逃不过日军的疲劳轰炸。
张盈盈1940年在重庆出生,那时正值日本发动猛烈空袭,平民百姓根本没有喘息的空间。“我出生时正是日本轰炸很凶的时候,父亲选择到重庆乡郊,是因为那里有很多山及天然的洞穴,可以当作防空洞。我记得父母曾在半夜把我叫醒,叫我赶快往防空洞跑;天气好的时候炸得特别多,妈妈做饭期间又来了警报。”张盈盈忆述,日军不分昼夜对重庆进行疲劳轰炸,父亲在防空洞放了几张帆布床,那时他们每人也有一张小板凳,每当听到“呜呜”警报便要立即拿起小板凳,冲去潮湿的洞里躲避,生怕随时错失保命的机会。“曾经有很多人也跑进地底里,但那个炸弹落在入口前,大家也出不来,结果闷死了,里面有上千人,有些是一整个家庭的”,那些悲惨的记忆让她意识战争的恐怖。为了活命,张盈盈部分童年,也在黑暗的防空洞中度过。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投降。张盈盈随着家人辗转到台湾及香港生活,与丈夫张绍进于1960年代前往美国深造,二人双双在哈佛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张盈盈自此从事化学研究及教学,张绍进则在大学担任物理教授。张纯如就是在这个知识份子家庭中成长,她长大后升读伊利诺大学,顺应父母期望而修读电脑与计算机科学,但梦想成为作家的她仍对写作念念不忘,遂于大三下学期转读新闻系。“我们常常在周末带她到图书馆,她总借阅许多文学书。她看了很多名著,很想长大后成为一流的作家。她总是说,生命总有一天会消逝,只有她的文字与书籍可以一直流传下去。”
突如其来的决定
张纯如一生出版了三本著作:《中国飞弹之父—钱学森之谜》(1995年)、《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南京浩劫》(1997年)及《美国的华人:一部叙述史》(2003年),当中《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南京浩劫》是全球首本专门讲述南京大屠杀的英语书籍。“写南京大屠杀是突如其来的决定。”张盈盈说,张纯如小时候早从家人口中得知中日战争,“她大概八九岁时已很喜欢发问,十分好奇。那时候她问我们:‘既然你要我学习中文及中国文化,那你为什么要跑到美国来?’”基于女儿的求知欲,张盈盈与丈夫便跟她聊起了家庭的背景和战火不断的近代史,外祖父也在家庭晚饭时提及南京大屠杀。“她曾到学校及公共图书馆寻找相关的英文书籍,但她找不到,认为我们都夸张了!”张盈盈无奈笑笑,餐桌上的交集仍不足以成为张纯如动笔的起点。
张纯如完成首部作品后,到加州参加研讨会,那里刚巧举行日军侵华相片展,相片不单让张纯如认清历史悲剧,更改写了她的一生。
“虽然我从小就听说过南京大屠杀,但对眼前的照片却毫无心理准备。黑白照片里,有被砍下的头颅,被剖开的肚腹,女子在施暴者威逼下摆出各种淫秽姿势,扭曲的脸孔上是令人忘不了的痛苦与耻辱。”她在书中记下当天感受。照片纵然黑白,日军泯灭人性的恶行及生命的软弱无力仍震慑她内心深处,但更令她不解的,是南京大屠杀的骇人程度绝不亚于纳粹屠杀犹太人,但当时的西方社会却漠视南京这场东方人道灾难,因此她向母亲预告,下一本书非写南京大屠杀不可。
一般人的痛苦,是为自己或身边人而生,但张纯如的痛苦却为数以十万计素未谋面的人而生。她背负着道义责任及对受害者的交代,在接下来的两年多四处奔走,在美国东岸、南京、台北等地搜捞活证人的余烬,更让美国传教士魏特琳及德国人拉贝的战时日记得以重见天日。她很明白,唯一让西方正视这段历史的方法,就是要找到可信证据,将碎片辑印成书,还原历史。当她完成搜集资料后,已急不及待动笔,可惜物极必反。为了赶在大屠杀60周年之际出版,她深深陷入写作的漩涡里,不眠不休钻研血腥材料,令她噩梦连连、发落如雪,教张盈盈心痛不已,“1996年4月,她写得很痛苦,所以我叫她不要再写那么黑暗的题材个案,她拒绝。她说:‘我跟这些受害者比起来算什么呢?他们比我更痛苦,而我只是帮他们写出来,帮他们伸张正义。’”(待续)
上文刊载于第90期《香港01》周报(2017年12月11日)。原文题为《南京大屠杀 活着的记忆》,现题为编辑重拟。
浏览更多相关文章︰南京大屠杀80周年特辑专页
浏览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
敬请留意12月11日星期一出版的第90期《香港01》周报,各大书报摊及便利店有售。你亦可按此订阅周报,阅读更多深度报道。